Starry Poems

自從上次寫過周邦彦的斗柄後，近來甚有興致蒐集更多關於星空的詩句。

上星期日遊梧桐寨，原來香港有這麼漂亮得令人感動的地方！沿路觀賞四條瀑布，不期然想起李白詩：

日照香爐生紫煙，遙看瀑布掛前川。

飛流直下三千尺，疑是銀河落九天。

梧桐寨主瀑及中瀑

銀河

太白這個人寫詩比較浮誇，老是愛用「三千尺」、「落九天」等唬人的字眼。詩句雖然提及銀河，但這其實是一首關於瀑布的詩。盛唐時代一點光害也沒有，他見到的銀河就如瀑布般潔白明亮。用銀河來比喻瀑布，也算是不錯的。

關於星空的李詩，還有這一首：

危樓高百尺，手可摘星辰。

不敢高聲語，恐驚天上人。

嘿，又是這般浮誇，喜歡他的會讚他瀟灑不羈，我還是更喜歡杜詩：

七星在北戶，河漢聲西流。

羲和鞭白日，少昊行清秋。

同樣是寫高樓，連銀河的水聲都汩汩可聞，那真的很高了吧！可見不一定要用誇張的形容詞。或許你會問，銀河又不是瀑布，怎麼會有水聲？提出這個問題的你肯定不是詩人了。

杜工部是寫景高手，《旅夜書懷》這四句簡直要讓我腦中立時出現梵谷的畫：

細草微風岸，危檣獨夜舟。

星垂平野闊，月湧大江流。

星與月的對仗，還有《春宿左省》：

花隱掖垣暮，啾啾棲鳥過。
星臨萬戶動，月傍九霄多。
不寢聽金鑰，因風想玉珂。
明朝有封事，數問夜如何。

不記得高陽在哪裡說過，杜甫寫宮中值班的詩都極佳，相信這一首必定包括在內。

沒有點出星字但談到星座的，有《秋興》：

夔府孤城落日斜，每依北斗望京華。

我很喜歡那個「依」字，充滿著淡淡的哀愁、依戀。杜甫與屈原一樣，都是自作多情的大笨蛋。

《贈衛八處士》有兩顆星：

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與商。
今夕復何夕，共此燈燭光。

這首詩林Sir第一次跟我們上觀星堂時已提到了，他說參與商分別指獵戶座及天蠍座。這個解釋與太空館資料庫的標準答案一樣。雖然杜甫這一聯極其著名，但原來參商是唐朝以前的古詩中早已經常運用的喻象，幾乎到達氾濫的地步，並不是老杜自創的。例如：

參晨皆已沒，去去從此辭。——蘇武《留別妻》

昔為同池魚，今若商與參。——曹植《種葛篇》

按：晨，同辰，辰星即商星，故參商又稱參晨。《笠翁對韻》註：高辛氏有三子，長閼伯，季實沉，兄弟不睦，日尋戈矛。帝遷閼於商邱，主辰；遷沉於夏，主參，使之永不相遇。這基本上是太空館所根據的典故，當然單憑這幾句話根本搞不懂那兩顆星是參宿四（參）及心宿二（商）。姑且暫信這個說法，總之是兩顆永遠不會一同在天際出現的星。

兩漢古詩大多是寫閨閣情懷的宮體詩，杜甫卻以卿卿我我的艷麗詞藻描寫友誼，即使是陳腔濫調，在高人手上自又不同，叫人耳目一新。其實整首《贈衛八處士》都很有古詩的韻味，譬如「主稱會面難，一舉累十觴。十觴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長」的頂真句式，就很令我想起古詩十九首。

最後，還有一首兩漢古詩，徐幹的《室思》：

展轉不能寐，長夜何綿綿。

躡履起出戶，仰觀三星連。

《室思》因「自君之出矣」四句而著名，我之前從沒有留意到「三星」這一句。箋註並沒有解釋，猜想是指獵戶座的腰帶吧。

關於星空的詩詞還有很多，有機會再寫。